“功德著乎祖宗”出自兩漢班固的《西都賦》。
《西都賦》
兩漢 班固
漢之西都,在于雍州,實曰長安。
左據(jù)函谷、二崤之阻,表以太華、終南之山。
右界褒斜、隴首之險,帶以洪河、涇、渭之川。
眾流之隈,汧涌其西。
華實之毛,則九州之上腴焉。
防御之阻,則天地之隩區(qū)焉。
是故橫被六合,三成帝畿,周以龍興,秦以虎視。
及至大漢受命而都之也,仰悟東井之精,俯協(xié)《河圖》之靈。
奉春建策,留侯演成。
天人合應(yīng),以發(fā)皇明,乃眷西顧,實惟作京。
于是睎秦嶺,睋北阜,挾酆灞,據(jù)龍首。
圖皇基于億載,度宏規(guī)而大起。
肇自高而終平,世增飾以崇麗。
歷十二之延祚,故窮泰而極侈。
建金城而萬雉,呀周池而成淵。
披三條之廣路,立十二之通門。
內(nèi)則街衢洞達,閭閻且千,九市開場,貨別隧分。
人不得顧,車不得旋,闐城溢郭,旁流百廛。
紅塵四合,煙云相連。
于是既庶且富,娛樂無疆。
都人士女,殊異乎五方。
游士擬于公侯,列肆侈于姬姜。
鄉(xiāng)曲豪舉,游俠之雄,節(jié)慕原、嘗,名亞春、陵。
連交合眾,騁騖乎其中。
若乃觀其四郊,浮游近縣,則南望杜、霸,北眺五陵。
名都對郭,邑居相承。
英俊之域,紱冕所興。
冠蓋如云,七相五公。
與乎州郡之豪杰,五都之貨殖,三選七遷,充奉陵邑。
蓋以強干弱枝,隆上都而觀萬國也。
封畿之內(nèi),厥土千里,逴躒諸夏,兼其所有。
其陽則崇山隱天,幽林穹谷,陸海珍藏,藍田美玉。
商、洛緣其隈,鄠、杜濱其足,源泉灌注,陂池交屬。
竹林果園,芳草甘木,郊野之富,號為近蜀。
其陰則冠以九嵕,陪以甘泉,乃有靈宮起乎其中。
秦漢之所極觀,淵云之所頌嘆,于是乎存焉。
下有鄭、白之沃,衣食之源。
提封五萬,疆埸綺分,溝塍刻鏤,原隰龍鱗,決渠降雨,荷插成云。
五谷垂穎,桑麻鋪棻。
東郊則有通溝大漕,潰渭洞河,泛舟山東,控引淮湖,與海通波。
西郊則有上囿禁苑,林麓藪澤,陂池連乎蜀漢,繚以周墻,四百余里。
離宮別館,三十六所。
神池靈沼,往往而在。
其中乃有九真之麟,大宛之馬,黃支之犀,條支之鳥。
逾昆侖,越巨海,殊方異類,至于三萬里。
其宮室也,體象乎天地,經(jīng)緯乎陰陽。
據(jù)坤靈之正位,仿太紫之圓方。
樹中天之華闕,豐冠山之朱堂。
因瑰材而究奇,抗應(yīng)龍之虹梁。
列棼橑以布翼,荷棟桴而高驤。
雕玉瑱以居楹,裁金壁以飾珰。
發(fā)五色之渥彩,光焰朗以景彰。
于是左墄右平,重軒三階。
閨房周通,門闥洞開。
列鐘虡于中庭,立金人于端闈。
仍增崖而衡閾,臨峻路而啟扉。
徇以離宮別寢,承以崇臺閑館,煥若列宿,紫宮是環(huán)。
清涼、宣溫、神仙、長年、金華、玉堂、白虎、麒麟,區(qū)宇若茲,不可殫論。
增盤崔嵬,登降炤爛,殊形詭制,每各異觀。
乘茵步輦,惟所息宴。
后宮則有掖庭、椒房,后妃之室。
合歡、增城、安處、常寧、茝若、椒風(fēng)、披香、發(fā)越、蘭林、蕙草、鴛鸞、飛翔之列,昭陽特盛,隆乎孝成。
屋不呈材,墻不露形。
裛以藻繡,絡(luò)以綸連。
隨侯明月,錯落其間。
金釭銜璧,是為列錢。
翡翠火齊,流耀含英。
懸黎垂棘,夜光在焉。
于是玄墀扣砌,玉階彤庭,碝磩彩致,琳珉青熒,珊瑚碧樹,周阿而生。
紅羅颯纚,綺組繽紛。
精曜華燭,俯仰如神。
后宮之號,十有四位。
窈窕繁華,更盛迭貴。
處乎斯列者,蓋以百數(shù)。
左右庭中,朝堂百寮之位,蕭曹魏邴,謀謨乎其上。
佐命則垂統(tǒng),輔翼則成化。
流大漢之愷悌,蕩亡秦之毒螫。
故令斯人揚樂和之聲,作畫一之歌。
功德著乎祖宗,膏澤洽乎黎庶。
又有天祿、石渠,典籍之府。
命夫諄誨故老,名儒師傅,講論乎《六藝》,稽合乎同異。
又有承明、金馬、著作之庭。
大雅宏達,于茲為群。
元元本本,殫見洽聞。
啟發(fā)篇章,校理秘文。
周以鉤陳之位,衛(wèi)以嚴(yán)更之署,總禮官之甲科,群百郡之廉孝。
虎賁贅衣,閹尹閽寺。
陛戟百重,各有典司。
周廬千列,徼道綺錯。
輦路經(jīng)營,修除飛閣。
自未央而連桂宮,北彌明光而亙長樂。
凌隥道而超西墉,掍建章而連外屬。
設(shè)璧門之鳳闕,上觚稜而棲金爵。
內(nèi)則別風(fēng)之嶕峣,眇麗巧而聳擢,張千門而立萬戶,順陰陽以開闔。
爾乃正殿崔嵬,層構(gòu)厥高,臨乎未央。
經(jīng)駘湯而出馺娑,洞枍詣以與天梁。
上反宇以蓋戴,激日景而納光。
神明郁其特起,遂偃蹇而上躋。
軼云雨于太半,虹霓回帶于棼楣。
雖輕迅與僄狡,猶愕眙而不能階。
攀井干而未半,目眴轉(zhuǎn)而意迷,舍欞檻而卻倚,若顛墜而復(fù)稽,魂怳怳以失度,巡回途而下低,既懲懼于登望,降周流以彷徨。
步甬道以縈紆,又杳窱而不見陽。
排飛闥而上出,若游目于天表,似無依而洋洋。
前唐中而后太液,覽滄海之湯湯。
揚波濤于碣石,激神岳之嶈嶈。
濫瀛洲與方壺,蓬萊起乎中央。
于是靈草冬榮,神木叢生。
巖峻崷崪,金石崢嶸。
抗仙掌以承露,擢雙立之金莖,軼埃壒之混濁,鮮顥氣之清英。
騁文成之丕誕,馳五利之所刑。
庶松喬之群類,時游從乎斯庭。
實列仙之攸館,非吾人之所寧。
爾乃盛娛游之壯觀,奮泰武乎上囿。
因茲以威戎夸狄,耀威靈而講武事。
命荊州使起鳥、詔梁野而驅(qū)獸。
毛群內(nèi)闐,飛羽上覆,接翼側(cè)足,集禁林而屯聚。
水衡虞人,修其營表。
種別群分,部曲有署。
罘網(wǎng)連纮,籠山絡(luò)野。
列卒周匝,星羅云布。
于是乘鑾輿,備法駕,帥群臣,披飛廉,入苑門。
遂繞酆鄗,歷上蘭。
六師發(fā)逐,百獸駭殫,震震爚爚,雷奔電激,草木涂地,山淵反覆。
蹂躪其十二三,乃拗怒而少息。
爾乃期門佽飛,列刃鉆鍭,要趹追蹤。
鳥驚觸絲,獸駭值鋒。
機不虛掎,弦不再控。
矢不單殺,中必疊雙。
颮颮紛紛,矰繳相纏。
風(fēng)毛雨血,灑野蔽天。
平原赤,勇士厲。
猿狖失木,豺狼懾竄。
爾乃移師趨險,并蹈潛穢。
窮虎奔突,狂兕觸蹶。
許少施巧,秦成力折。
掎僄狡,扼猛噬。
脫角挫脰,徒搏獨殺。
挾師豹,拖熊螭。
曳犀犛,頓象羆。
超洞壑,越峻崖。
蹶嶄巖,巨石隤。
松柏仆,叢林摧。
草木無余,禽獸殄夷。
于是天子乃登屬玉之館,歷長楊之榭。
覽山川之體勢,觀三軍之殺獲。
原野蕭條,目極四裔。
禽相鎮(zhèn)壓,獸相枕藉。
然后收禽會眾,論功賜胙。
陳輕騎以行炰,騰酒車以斟酌。
割鮮野食,舉烽命釂。
饗賜畢,勞逸齊,大輅鳴鑾,容與徘徊。
集乎豫章之宇,臨乎昆明之池。
左牽牛而右織女,似云漢之無涯。
茂樹蔭蔚,芳草被堤。
蘭茝發(fā)色,曄曄猗猗。
若摛錦布繡,燭燿乎其陂。
鳥則玄鶴白鷺,黃鵠鵁鸛,鸧鴰鴇鶂,鳧鷖鴻雁。
朝發(fā)河海,夕宿江漢。
沉浮往來,云集霧散。
于是后宮乘輚輅,登龍舟。
張鳳蓋,建華旗。
祛黼帷,鏡清流。
靡微風(fēng),澹淡浮。
棹女謳,鼓吹震,聲激越,謍厲天,鳥群翔,魚窺淵。
招白鷴,下雙鵠。
揄文竿,出比目。
撫鴻罿,御矰繳,方舟并騖,俯仰極樂。
遂乃風(fēng)舉云搖,浮游溥覽。
前乘秦嶺,后越九嵕,東薄河華,西涉岐雍。
宮館所歷,百有余區(qū)。
行所朝夕,儲不改供。
禮上下而接山川,究休佑之所用。
采游童之歡謠,第從臣之嘉頌。
于斯之時,都都相望,邑邑相屬。
國藉十世之基,家承百年之業(yè),士食舊德之名氏,農(nóng)服先疇之畎畝,商循族世之所鬻,工用高曾之規(guī)矩。
粲乎隱隱,各得其所。
若臣者徒觀跡于舊墟,聞之乎故老,十分而未得其一端,故不能遍舉也。
班固(建武八年32年-永元四年92年)東漢官吏、史學(xué)家、文學(xué)家。史學(xué)家班彪之子,字孟堅,漢族,扶風(fēng)安陵人(今陜西咸陽東北)。除蘭臺令史,遷為郎,典校秘書,潛心二十余年,修成《漢書》,當(dāng)世重之,遷玄武司馬,撰《白虎通德論》,征匈奴為中護軍,兵敗受牽連,死獄中,善辭賦,有《兩都賦》等。
班固的《西都賦》與《東都賦》合稱《兩都賦》。此賦學(xué)習(xí)了司馬相如的《子虛賦》、《上林賦》的結(jié)構(gòu)方式,合二為一,又相對獨立成篇。內(nèi)容劃分清楚,結(jié)構(gòu)較為合理。從主導(dǎo)思想上說,他不在規(guī)模和繁華的程度上貶西都而褒東都,而從禮法的角度,從制度上衡量此前贊美西都者所述西都的壯麗繁華實為奢淫過度,無益于天下?!段鞫假x》寫長安都城的壯麗宏大,宮殿之奇?zhèn)トA美,后宮之奢侈淫靡,也極盡鋪排之能事,使作者著實表現(xiàn)出了寫騁辭大賦的才能。但結(jié)果卻不是寫得越奢華便越體現(xiàn)著作者對它的贊揚,而是折之以法度,衡之以王制。
杜篤的《論都賦》建議遷都長安,寫得很策略;班固維護建都洛陽,在處理對前漢西都評價上,也極為謹(jǐn)慎小心。《西都賦》為贊美、夸耀之詞。由于創(chuàng)作的目的在于表述一個政治問題上的個人見解,甚至是為了參與一場爭論,故此賦不似《子虛》、《上林》的有很多虛夸的部分,以氣爭勝,而更多實證。它主要不是抒發(fā)一種情感,表現(xiàn)一種精神,而是要表現(xiàn)一種思想,體現(xiàn)一種觀念。這也可以說是同時代風(fēng)氣有關(guān),是當(dāng)時文風(fēng)和社會風(fēng)氣的體現(xiàn)。另外,同該賦中強調(diào)禮制、強調(diào)崇儒思想相一致,賦的語言典雅和麗(馬積高《賦史》即已指出這一點),節(jié)奏步武從容,和鑾相鳴,可謂金聲玉振,有廟堂朝儀的風(fēng)度。
因為此賦寫長安的形勝、制度、文物等,同《子虛》、《上林》的僅寫田獵者相比,內(nèi)容要更為豐富、開闊,也更能集中地、多角度、多方面地展現(xiàn)一個時代政治、經(jīng)濟、文化的發(fā)展?fàn)顩r,因而后世時有人加以摹擬,形成“京都賦”的類型?!墩衙魑倪x》分賦為十五類,“京都賦”列在第一?!段脑酚⑷A》、《歷代賦匯》等也有“京都”或“都邑”一類。
盡管在班固之前已有京都賦之作,但能使這類題材以及表現(xiàn)方式、結(jié)構(gòu)方式結(jié)合而形成大賦的一種門類,乃有賴于班固此賦取得的成就。歷史上很多優(yōu)秀的作品,尤其具有某方面劃時代意義的作品,往往成為后來作家學(xué)習(xí)、甚至摹擬的范本。班固之前的京都之作,揚雄的《蜀都賦》已有殘缺,崔骃、傅毅的《反都賦》只余殘章剩句,傅毅《洛都賦》也有殘缺,便說明了它們的歷史地位。